我的精神家园

首页 » 专版 » 我最喜爱的作家与作品 » 鲁迅专栏 »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相关资料
骑士出征 - 11/20/2010 2:59:31 PM
写作背景:
这是一篇回忆性的散文,写于1926年9月18日,最早发表于同年10月10日《莽原》半月刊第十九期上,副题:《旧事重提之六》,后由作者收入散文集《朝花夕拾》。从当时的社会政治形势看,我国正处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高潮时期,国共合作的国民革命军顺利北伐,冲击着北洋军阀的统治。另一方面,封建军阀和帝国主义势力加紧迫害革命力量,斗争很尖锐。无论是在1924年的女师大事件中,还是1926年发生的“三·一八”can an中,鲁迅先生始终坚定地站在爱国青年学生一边,站在斗争的最前列,写下了《纪念刘和珍君》、《无花的蔷薇之二》、《死地》、《可惨与可笑》等一系列文章,与反动势力进行了毫不妥协的战斗。当然,这也就更加触怒了封建军阀,而被诬陷,被通缉。为了安全起见,鲁迅先生在许寿裳等友人的敦促和帮助下,先是暂避在西城锦什坊的莽原社里,后又辗转住进几家外国医院,最后于9月初到达厦门,经林语堂推荐,在厦门大学国文系任教。
    鲁迅在厦大仅一百三十多天的日子里,一方面为革命风暴在南方的兴起而欢欣鼓舞,正如9月14日给正在广州的许广平的信中所说;”此地北伐顺利的消息也甚多,极快人意。”可是,另一方面,鲁迅不久就发现,厦门也骨子里和北京没有什么两样,“沉沉如死”。厦大校长兼国学院院长林文庆,是个顽固守旧分子,他使厦大弥散着尊孔复古的空气,令人窒息。林文庆与跟踪鲁迅而来的“现代评论派”分子串通起来,以种种卑劣手段排挤鲁迅。鲁迅此时又陷入渴望战斗而不可得的新的孤寂与苦闷之中,于是,对于往事的回忆便开始在他心中酝酿了,这正如《故事新编·序言》中所说:“直到1926年的秋天,一个人住在厦门的石屋里,对着大海,翻着古书,四近无生人气,心里空空洞洞。”“这时我不愿想到目前,于是回忆在心中出土了”。《朝花夕拾》小引中还有如下说明:“……这回便轮到陆续载在《莽原》上的《旧事重提》,我还替他改了一个名称:《朝花夕拾》。”“这十篇就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后五篇却在厦门大学的图书馆的楼上,已经是被学者挤出集团之后了。”“朝花”,即清晨带露珠、色香“自然要好得多”的鲜花,指鲁迅青少年时的事;“夕拾”,是说直到中年以后才在回忆中把它们写出来,借以慰藉“夕时”“离奇和芜杂”的心情。
骑士出征 - 11/20/2010 3:01:56 PM
[table=98%][tr][td][table=85%][tr][td][align=center][b][font=幼圆][size=4]女师大风潮与[/size][/font][size=4]“[/size][font=幼圆][size=4]三一八[/size][/font][size=4]”can an[/size][/b][/align][/td][/tr][tr][td] [/td][/tr][tr][td][align=center][font=楷体_GB2312]许广平[/font][/align][/td][/tr][/table][/td][/tr][tr][td] [/td][/tr][tr][td] [/td][/tr][tr][td][table=85%][tr][td]  女师大事件发生的经过以及有关情节,我们倘一翻阅《华盖集》的正续编,对于当时的一些人物,如杨荫瑜、陈西滢、章士钊之流,以及这个事件的真相,大抵可以了然。

  鲁迅在这一次,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使敌人望风披靡,弃甲曳兵而走,遭到了彻底的失败,翻不过身来。

  女师大事件,就是当时北京的革命知识分子、青年学生,和卖国的军阀政府之间斗争的一个环节。学生们其始不过想对自己的学业有所提高,对学校措施有些不满;倘使接受这些正确的要求,风潮本可避免。但既属于反动一面,他就会产生出一套反动的办法:嗾使貌作旁观、置身事外、其实是同伙的一批人,在外大说“闲话”,如陈西滢;大放流言,如现代评论派;颠倒黑白,如《甲寅》周刊与老虎总长章士钊。鲁迅在旁随时看出敌人的弱点,立即给以抨击,不使敌人野心得逞。

  杨荫瑜不学无术,到美国“镀金”回来,拉拢了一些臭味相投的人,活动了几个拥护女人长校不问贤愚的狭隘的唯女权论者;再投靠了当时的权贵段、章,利用歪曲事实、无耻造谣的陈西滢,就以为炙手可热,人莫敢违了。于是与教师、学生、群众为敌。

  1925年,在反抗杨荫瑜卑鄙治校的风潮起来不久,革命的民主主义者孙中山先生3月间在北京逝世。正值人们痛悼之际,杨荫瑜竟然污蔑中山先生是“共产公妻”,不许学生去追悼,因而群情大愤。5月7日是日本军国主义强迫中国反动政府签定二十一条的一天,杨荫瑜利用人们必然踊跃参加国耻纪念大会的爱国热情,企图偷梁换柱,把国耻纪念大会,变为替她洗涤污垢的场所,从而达到回校办事的目的。同学们有所违抗,即加以捣乱国耻纪念会的罪名,于是着令其私党历史教员(亦在教育部供职),威胁刘和珍和我代表大家向杨认错,否则有几个人要被开除学籍。我们秉全体同学之命,且以手加颈表示:宁死不屈,决不认错。这个毒计未能使坚持正义的学生屈服,于是杨荫瑜躲在校外写出开除六个学生的布告,清晨挂在墙上。大众看见,知是预为布置的阴谋,更加愤不可遏。学生会决定不承认这个非法开除,就把这个布告牌取下来丢在教室讲台里的地板内。杨荫瑜四处搜索无着,不好再发布告,我们便照样上课。

  上海五卅惨案事起,学生们纷纷声援工人阶级的英勇斗争。女学生们(我们)组织护士训练班,学习看护。杨荫榆诡计多端,为了破坏学生的这一革命运动,一面扬言学校暑假大修理,不准大家住校,一面向学生请来讲习护理知识的医生进言,劝阻其来校。这样,学生对她的阴谋诡计更加愤慨。离家万里,一时不易回去的各地学生,因见杨荫瑜欲借题发挥,想借口学校修理,而迫令被开除的和未开除的学生一同离开学校,于是气愤不过,就把真相揭露出来。杨荫瑜见恶毒的一计不成,又生二计,把学校电路截断,伙房关闭,大门并用铁链锁了起来,杜绝往来。学生们借烛光照明,饿着肚子与各界、亲人、慰问者隔着大门相对饮泣,而“正人君子”们却为杨荫瑜帮腔,说她的这惨无人道的卑鄙措施,是“以免男女学生混杂”。学生们于此更感到这批家伙卑劣阴险,于是由我执行学生会总干事的职责,在大门内宣言:象这样关闭电灯,迫令燃点蜡烛,并且封锁大门,杜绝出入,倘有失火,连逃命都有问题;为自卫计,大家毁锁开门!号令一声,众人奋起,不一时锁毁门开,亲友执手互庆得以直面相见。为避免奸人造谣,堵塞“正人君子”的流言,学生们在这最紧张的一夜,请了几位师长住在教务处,并请有声望的妇女来当临时舍监。鲁迅就是被请来校执行任务之一人,就这样,我们把杨荫瑜的诡计,一件件地揭破了。

  杨荫瑜是失败了。然而她的“上司”、她的后台老板章士钊等辈并不就此甘心。因此,就发生了堂堂教育总长下令其司长刘百昭,公然引领警察及打手,雇用流氓和三河老妈子(身体特别高大)殴打学生,并驱逐出校,禁闭在女师大附设的补习学校空屋内的事件。记得那时,我眼看着同学们象货物一样被拖走,象罪犯一样被毒打,痛哭失声,惨无人道的这一幕活剧之后,即离开女师大,跑到学生联合会告急。连夜开紧急会议,向各界呼吁。当时,章(士钊)杨(荫榆)不顾青年学生离乡来京远道求学的渴望,惟恐拔不掉这几根眼中钉,惟恐学生“啸聚学校”(他们的话),不易达到解散学校的目的,于是又设法叫两个警察押一个。押解被开除的六个学生回籍的计划传出。试想:这六个学生,为了学校之事,却要活演“林冲押配沧州”的一幕!如果真个实现出来,乡亲和家长们,还以为她们想是犯了什么滔天罪行呢!在旧社会内,遭到这种不平的待遇,能设想它的后果吗?这种倒行逆施,能不叫稍有正义感的人气愤?!

  鲁迅在学生中威望很高,其原因是和群众站在一起。当学校风潮起来时,他作为一个讲师,没有很多时间在校,开始采取慎重态度。后来学生被开除了,“正人君子”们又大放流言,把女学生糟蹋得不成样子,章士钊又据流言写成文章刊出,杨荫榆又据之以发“感言”。一群牛鬼蛇神围攻着青年学生,这就更加引起鲁迅的注意,应学生请求,代拟了两个呈文到教育部,催促赶快另换校长;又感到“正人君子”们污蔑女学生太甚,于是亲自拟好《对于北京女子师范大学风潮宣言》,邀请马裕藻、沈尹默、李泰棻、钱玄同、沈兼士等人和他共同联名发表,证明学生被无辜开除,而她们品学兼优,“平素尤绝无惩戒记过之迹”。

  章士钊对女师大风潮迟迟不予处理,不予解决校长问题。他利用杨荫榆恋栈之心,死硬到底。一面支持她压迫学生,一面暗中布置,要他夫人吴弱男来做校长,所以解散女师大如此积极,实想打扫好“臭毛厕”为夫人登坑也。但他倒先行试探,派人向鲁迅说:“你不要闹(因为鲁迅站在青年一边作者),将来给你做校长。”鲁迅何等样人,岂为图做校长而参加斗争?所以不予理会,于是章士钊就越权(旧制度佥事职务是总统任命,总长无权撤换)撤鲁迅教育部佥事的职以泄愤。

  本来,女师大风潮不是单纯的一个学校的事情。因为女师大的国文系,也就是我选课的一系,六位教员都是在北大国文系任教的,且又多是反对胡适的,所以斗争又牵涉到北京大学内部。这个斗争,是中国知识分子在五四运动之后,走向分化的具体反映。

  鲁迅当时反对以胡适为首的现代评论派,有些问题常常隐蔽在个别的、甚至私人的问题之下,然而这种斗争,在原则上的意义,随着历史的向前发展,却越来越明显了。

  当时的斗争,是相当尖锐的。敌人大权在握,就不惜使用武力制造流血事件以泄愤恨。所以“三一八”can an又继之起来了。可以说:女师大事件是“三一八”运动的一个序幕。

  在“三一八”前后,我们看到鲁迅怎样以大无畏的精神,投身于这个反帝、反封建的伟大行列里,鼓舞着大众,使每个真的勇士,更加勇猛直前。

  鲁迅最富有革命文学者的热情。鲁迅虽然比较能克制些,但他的悲愤却埋得更加深沉。常常因为得不到进步青年们的消息而使得他烦恼的情形,使我每每为之不安。尤其读到他的《记念刘和珍君》的哀掉文字,真是一字一泪,是用血泪写出了心坎里的哀痛,表达了革命者至情的文字。这流露于作者和读者的同声一哭,正是不甘屈服起而抗争的呼声,是唤起“中国的有志于改革的青年”,“知道死尸的沉重”急起奋斗的宣言!

  为了聚积革命力量,以有限的代价换取更大的胜利,鲁迅有时是不主张请愿的。他曾经说过:“请愿的事,我一向就不以为然的。”因为“知道他们(指反动派作者)麻木,没有良心,不足与言,而况是请愿,而况又是徒手”,这些话是鲁迅在“三一八”can an发生以后,以压抑不住的悲愤写出了他对革命青年的热爱,对反动派的无比憎恨。我还记得“三一八”那天清早,我把手头抄完的《小说旧闻钞》送到鲁迅先生寓处去。我知道鲁迅的脾气,是要用最短的时间做好预定的工作的。在大队集合前还有些许时间,所以就赶着给他送去。放下了抄稿,连忙转身要走。鲁迅问我:“为什么这样匆促?”我说:“要去请愿!”鲁迅听了以后就说:“请愿请愿,天天请愿,我还有些东西等着要抄呢。”那明明是先生挽留的话,学生不好执拗,于是我只得在故居的南屋里抄起来。写着写着,到十点多钟的时候,就有人来报讯,说铁狮子胡同段执政命令军警关起两扇铁门拿机关枪向群众反射,死伤多少还不知道。我立刻放下笔,跑回学校。第二天,我们同甘苦、共患难的斗士刘和珍和杨德群活生生地被打成僵死的尸体,鲜血淋漓地被抬了回来。请愿群众的愤激情绪,达于极点。鲁迅在这个“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里,写下了如下不寻常的语句:“这不是一件事的结束,是一件事的开头。”正如鲁迅所说:  

[font=楷体_GB2312]  实弹打出来的却是青年的血。血不但不掩于墨写的谎语,不醉于墨写的挽歌;威力也压它不住,因为它已经骗不过,打不死了。

  ──(摘自《华盖集续编·无花的蔷薇之二》) [/font]

  当然,鲁迅不主张请愿,是为了避免手无寸铁的群众和敌人正面冲突,但是既然已经和敌人接触了,那就是正如他所说的“逼到非短兵相接不可的时候,没有法子,就短兵相接”了。所以“三一八”惨案发生以后,他公开站在群众一边,向敌人进行猛烈的攻击,《华盖集》里的文章,不是简单写在纸上的文字,那是和敌人进行白刃战中使用过的真刀真枪,即使今天读起来,仍使人感到寒光凛冽,锋利无比,真正当得起帮助人民杀出了一条血路的匕首和投枪。但是,当时有一批“正人君子”者流,为了反对群众的爱国运动,却也打出了“爱护青年”的幌子,比如他们说“三一八”爱国运动,是学生受了某些人的“煽动”,说“学生本不应当自蹈死地”等等。这是他们明目张胆地为反动派帮腔,是企图用革命青年的鲜血来洗涤刽子手们的污手。鲁迅对这种反动论调,给了直截了当的还击:“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血债必须用同物偿还,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坏事在一定的条件下也有可能变成好事,鲁迅当时曾经这样说过:

[font=楷体_GB2312]  这回死者的遗给后来的功德,是在撕去了许多东西的人相,露出那出于意料之外的阴毒的心,教给继续战斗者以别种方法的战斗。

  ──(摘自《华盖集续编·空谈》) [/font]

  这种方法,不是别的,就是他所说的“火与剑”的方法,也就是党领导我们使革命能够迅速取得胜利的武装斗争的方法。几十年来,由于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全国人民的艰苦斗争,特别是人民军队的坚强斗争,才使祖国获得了解放,人民获得了胜利,革命前驱者们的愿望也终于得到了实现。

  [font=楷体_GB2312]([/font]选自《鲁迅回忆录》)
  [b]【作者】[/b]

  许广平(1898~1968):广东番禺人,笔名景宋,鲁迅夫人。长期协助鲁迅工作。原为北京女师大学生,学生会总干事长。抗日战争时期在上海参加抗日救亡活动。抗日胜利后参加民主活动,曾任《民主》周刊编辑。解放后曾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副秘书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副主席等职。一九六○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b]【说明】[/b]

  本文节选自《忆鲁迅》。许广平同志是女师大风潮的参加者和领导者,又是“三一八”can an的目睹者,她写的这篇材料是帮助我们了解《记念刘和珍君》一文的好资料。

  需要补充一点:章士钊于一九二五年八月十日宣布解散女师大,八月二十二日刘百昭率领女丐把女师大学生殴曳出校。正当女师大学生在宗帽胡同赁屋授课时,章士钊却在女师大校址成立了北平女子大学,妄图以此彻底摧毁女师大。一九二五年十一月,女师大学生斗争胜利,章士钊下台,杨荫瑜免职,女师大学生迁回到原校,但陈源等人却以所谓声授北平女子大学的名义极力诋毁女师大,斗争仍很激烈。原先女师大学生和教职员曾于一九二五年八月十三日组织“女师大校务维持会”,负责校内外一切事务,鲁迅是委员之一。女师大恢复后,该会于一九二六年一月交卸职务。面对着激烈的斗争,校务委员会又已卸职,所以鲁迅写刘和珍“虑及母校前途,黯然至于泣下。”
[/td][/tr][/table][/td][/tr][/table]
骑士出征 - 11/20/2010 3:19:49 PM
《朝花夕拾》这本书:
鲁迅在厦大期间写的后五篇回忆性散文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父亲的病》、《琐记》、《藤野先生》、《范爱农》;
前五篇是《小引》 《狗·猫·鼠》 《阿长与《山海经》》 《二十四孝图》 《五猖会》 《无常》。

后五篇与前五篇写作时间相隔3个月。这三个月鲁迅处在四处避难,旅途周折之中,他不可能停止思考,而他又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之后他手中的“匕首”刺出了这道看似温情的“痕迹”——《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高旭东在《中国文体意识的中和特征》一文中写到:“《朝花夕拾》一直被认为是散文,可是其文体却是离乡的鲁迅对自己往事的追忆,更为确切地说,这是一部由短篇连缀的自传体小说。譬如《阿长与山海经》、《从百草园到三味[url=http://qkzz.net/magazine/1007-0222][color=#0000ff]书屋[/color][/url]》、《父亲的病》、《琐记》、《藤野先生》、《范爱农》等,单独都可以成篇,整体又是连贯的,而且其中有许多虚构的成分,因为根据各种回忆,鲁迅小时候是一个遵循传统的好[url=http://qkzz.net/magazine/1671-2943][color=#0000ff]孩子[/color][/url],可是在成年鲁迅的追忆中,似乎一开始他就与传统处于对峙状态,甚至包括动物爱好。”
这本“自传体小说”中的文章篇目之间又有何联系?《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又是何作用?
骑士出征 - 11/20/2010 3:25:56 PM
儿童意味:
鲁迅喜欢孩子,有时也就像个孩子。
同时,鲁迅对于孩子的教育问题一直有着自己的见解。他的看法在当时,甚至在现在也是能令人反思的。
在《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有没有何处体现鲁迅这样的特征?
骑士出征 - 11/20/2010 3:27:30 PM
风筝
      北京的冬季,地上还有积雪,灰黑色的秃树枝丫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远处有一二风筝浮动,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

  故乡的风筝时节,是春二月,倘听到沙沙的风轮声,仰头便能看见一个淡墨色的蟹风筝或嫩蓝色的蜈蚣风筝。还有寂寞的瓦片风筝,没有风轮,又放得很低,伶仃地显出憔悴可怜模样。但此时地上的杨柳已经发芽,早的山桃也多吐蕾,和孩子们的天上的点缀照应,打成一片春日的温和。我现在在那里呢?四面都还是严冬的肃杀,而久经诀别的故乡的久经逝去的春天,却就在这天空中荡漾了。
  但我是向来不爱放风筝的,不但不爱,并且嫌恶他,因为我以为这是没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艺。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时大概十岁内外罢,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欢风筝,自己买不起,我又不许放,他只得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神,有时至于小半日。远处的蟹风筝突然落下来了,他惊呼;两个瓦片风筝的缠绕解开了,他高兴得跳跃。他的这些,在我看来都是笑柄,可鄙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旧不很看见他了,但记得曾见他在后园拾枯竹。
  我恍然大悟似的,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间堆积杂物的小屋去,推开门,果然就在尘封的什物堆中发见了他。他向着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惊惶地站了起来,失了色瑟缩着。大方凳旁靠着一个蝴蝶风筝的竹骨,还没有糊上纸,凳上是一对做眼睛用的小风轮,正用红纸条装饰着,将要完工了。我在破获秘密的满足中,又很愤怒他的瞒了我的眼睛,这样苦心孤诣地来偷做没出息孩子的玩艺。我即刻伸手折断了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了。论长幼,论力气,他是都敌不过我的,我当然得到完全的胜利,于是傲然走出,留他绝望地站在小屋里。后来他怎样,我不知道,也没有留心。
  然而我的惩罚终于轮到了,在我们离别得很久之后,我已经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于是二十年来毫不忆及的幼小时候对于精神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的堕下去了。
  但心又不竟堕下去而至于断绝,他只是很重很重地堕着,堕着。
  我也知道补过的方法的:送他风筝,赞成他放,劝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们嚷着,跑着,笑着。——然而他其时已经和我一样,早已有了胡子了。
  我也知道还有一个补过的方法的:去讨他的宽恕,等他说,“我可是毫不怪你啊。”那么,我的心一定就轻松了,这确是一个可行的方法。有一回,我们会面的时候,是脸上都已添刻了许多“生”的辛苦的条纹,而我的心很沉重。我们渐渐谈起几时的旧事来,我便叙述到这一节,自说少年时代的胡涂。“我可是毫不怪你呵。”
  我想,他要说了,我即刻便受了宽恕,我的心从此也宽松了罢。
  “有过这样的事么?”他惊异地笑着说,就像旁听着别人的故事一样。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之可言呢?无怨的恕,说谎罢了。
  我还能希求什么呢?我的心只得沉重着。
  现在,故乡的春天又在这异地的空中了,既给我久经逝去的儿时的回忆,而一并也带着无可把握的悲哀。我倒不如躲到肃杀的严冬中去吧,——但是,四面又明明是严冬,正给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气。
骑士出征 - 11/20/2010 3:28:59 PM
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一九一九年十月

  我作这一篇文的本意,其实是想研究怎样改革家庭;又因为中国亲权重,父权更重,所以尤想对于从来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父子问题,发表一点意见。总而言之:只是革命要革到老子身上罢了。但何以大模大样,用了这九个字的题目呢?这有两个理由:
  第一,中国的“圣人之徒”,最恨人动摇他的两样东西。一样不必说,也与我辈绝不相干;一样便是他的伦常,我辈却不免偶然发几句议论,所以株连牵扯,很得了许多“铲伦常”“禽兽行”之类的恶名。他们以为父对于子,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若是老子说话,当然无所不可,儿子有话,却在未说之前早已错了。但祖父子孙,本来各各都只是生命的桥梁的一级,决不是固定不易的。现在的子,便是将来的父,也便是将来的祖。我知道我辈和读者,若不是现任之父,也一定是候补之父,而且也都有做祖宗的希望,所差只在一个时间。为想省却许多麻烦起见,我们便该无须客气,尽可先行占住了上风,摆出父亲的尊严,谈谈我们和我们子女的事;不但将来着手实行,可以减少困难,在中国也顺理成章,免得“圣人之徒”听了害怕,总算是一举两得之至的事了。所以说,“我们怎样做父亲。”
  第二,对于家庭问题,我在“新青年”的“随感录”(二五、四十、四九)中,曾经略略说及,总括大意,便只是从我们起,解放了后来的人。论到解放子女,本是极平常的事,当然不必有什么讨论。但中国的老年,中了旧习惯旧思想的毒太深了,决定悟不过来。譬如早晨听到乌鸦叫,少年毫不介意,迷信的老人,却总须颓唐半天。虽然很可怜,然而也无法可救。没有法,便只能先从觉醒的人开手,各自解放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
  还有,我曾经说,自己并非创作者,便在上海报纸的“新教训”里,挨了一顿骂。但我辈评论事情,总须先评论了自己,不要冒充,才能象一篇说话,对得起自己和别人。我自己知道,不特并非创作者,并且也不是真理的发见者。凡有所说所写,只是就平日见闻的事理里面,取了一点心以为然的道理;至于终极究竟的事,却不能知。便是对于数年以后的学说的进步和变迁,也说不出会到如何地步,单相信比现在总该还有进步还有变迁罢了。所以说,“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我现在心以为然的道理,极其简单。便是依据生物界的现象,一,要保存生命;二,要延续这生命;三,要发展这生命(就是进化)。生物都这样做,父亲也就是这样做。
  生命的价值和生命价值的高下,现在可以不论。单照常识判断,便知道既是生物,第一要紧的自然是生命。因为生物之所以为生物,全在有这生命,否则失了生物的意义。生物为保存生命起见,具有种种本能,最显著的是食欲。因有食欲才摄取食品,因有食品才发生温热,保存了生命。但生物的个体,总免不了老衰和死亡,为继续生命起见,又有一种本能,便是性欲。因性欲才有性交,因有性交才发生苗裔,继续了生命。所以食欲是保存自己,保存现在生命的事;性欲是保存后裔,保存永久生命的事。饮食并非罪恶,并非不净;性交也就并非罪恶,并非不净。饮食的结果,养活了自己,对于自己没有恩;性交的结果,生出子女,对于子女当然也算不了恩。——前前后后,都向生命的长途走去,仅有先后的不同,分不出谁受谁的恩典。
  可惜的是中国的旧见解,竟与这道理完全相反。夫妇是“人伦之中”,却说是“人伦之始”;性交是常事,却以为不净;生育也是常事,却以为天大的大功。人人对于婚姻,大抵先夹带着不净的思想。亲戚朋友有许多戏谑,自己也有许多羞涩,直到生了孩子,还是躲躲闪闪,怕敢声明;独有对于孩子,却威严十足。这种行径,简直可以说是和偷了钱发迹的财主,不相上下了。我并不是说,——如他们攻击者所意想的,——人类的性交也应如别种动物,随便举行;或如无耻流氓,专做些下流举动,自鸣得意。是说,此后觉醒的人,应该先洗净了东方固有的不净思想,再纯洁明白一些,了解夫妇是伴侣,是共同劳动者,又是新生命创造者的意义。所生的子女,固然是受领新生命的人,但他也不永久占领,将来还要交付子女,象他们的父母一般。只是前前后后,都做一个过付的经手人罢了。
  生命何以必需继续呢?就是因为要发展,要进化。个体既然免不了死亡,进化又毫无止境,所以只能延续着,在这进化的路上走。走这路须有一种内的努力,有如单细胞动物有内的努力,积久才会繁复,无脊椎动物有内的努力,积久才会发生脊椎。所以后起的生命,总比以前的更有意义,更近完全,因此也更有价值,更可宝贵;前者的生命,应该牺牲于他。
  但可惜的是中国的旧见解,又恰恰与这道理完全相反。本位应在幼者,却反在长者;置重应在将来,却反在过去。前者做了更前者的牺牲,自己无力生存,却苛责后者又来专做他的牺牲,毁灭了一切发展本身的能力。我也不是说,——如他们攻击者所意想的,——孙子理应终日痛打他的祖父,女儿必须时时咒骂他的亲娘。是说,此后觉醒的人,应该先洗净了东方古传的谬误思想,对于子女,义务思想须加多,而权利思想却大可切实核减,以准备改作幼者本位的道德。况且幼者受了权利,也并非永久占有,将来还要对于他们的幼者,仍尽义务。只是前前后后,都做一切过付的经手人罢了。
  “父子间没有什么恩”这一个断语,实是招致“圣人之徒”面红耳赤的一大原因。他们的误点,便在长者本位与利己思想,权利思想很重,义务思想和责任心却很轻。以为父子关系,只须“父兮生我”一件事,幼者的全部,便应为长者所有。尤其堕落的,是因此责望报偿,以为幼者的全部,理该做长者的牺牲,殊不知自然界的安排,却件件与这要求反对,我从古以来,逆天行事,于是人的能力,十分萎缩,社会的进步,也就跟着停顿。我们虽不能说停顿便要灭亡,但较之进步,总是停顿与灭亡的路相近。
  自然界的安排,虽不免也有缺点,但结合长幼的方法,却并无错误。他并不用“恩”,却给与生物以一种天性,我们称他为“爱”。动物界中除了生子数目太多一一爱不周到的如鱼类之外,总是挚爱他的幼子,不但绝无利益心情,甚或至于牺牲了自己,让他的将来的生命,去上那发展的长途。
  人类也不外此,欧美家庭,大抵以幼者弱者为本位,便是最合于这生物学的真理的办法。便在中国,只要心思纯白,未曾经过“圣人之徒”作践的人,也都自然而然的能发现这一种天性。例如一个村妇哺乳婴儿的时候,决不想到自己正在施恩;一个农夫娶妻的时候,也决不以为将要放债。只是有了子女,即天然相爱,愿他生存;更进一步的,便还要愿他比自己更好,就是进化。这离绝了交换关系利害关系的爱,便是人伦的索子,便是所谓“纲”。倘如旧说,抹煞了“爱”,一味说“恩”,又因此责望报偿,那便不但败坏了父子间的道德,而且也大反于做父母的实际的真情,播下乖剌的种子。有人做了乐府,说是“劝孝”,大意是什么“儿子上学堂,母亲在家磨杏仁,预备回来给他喝,你还不孝么”之类,自以为“拚命卫道”。殊不知富翁的杏酪和穷人的豆浆,在爱情上价值同等,而其价值却正在父母当时并无求报的心思;否则变成买卖行为,虽然喝了杏酪,也不异“人乳喂猪”,无非要猪肉肥美,在人伦道德上,丝毫没有价值了。
  所以我现在心以为然的,便只是“爱”。
  无论何国何人,大都承认“爱己”是一件应当的事。这便是保存生命的要义,也就是继续生命的根基。因为将来的运命,早在现在决定,故父母的缺点,便是子孙灭亡的伏线,生命的危机。易卜生做的“群鬼”(有潘家洵君译本,载在“新潮”一卷五号)虽然重在男女问题,但我们也可以看出遗传的可怕。欧士华本是要生活,能创作的人,因为父亲的不检,先天得了病毒,中途不能做人了。他又很爱母亲,不忍劳他服侍,便藏着吗啡,想待发作时候,由使女瑞琴帮他吃下,毒杀了自己;可是瑞琴走了。他于是只好托他母亲了。
  欧 “母亲,现在应该你帮我的忙了。”
  阿夫人 “我吗?”
  欧 “谁能及得上你。”
  阿夫人 “我!你的母亲!”
  欧 “正为那个。”
  阿夫人 “我,生你的人!”
  欧 “我不曾教你生我。并且给我的是一种什么日子?
  我不要他!你拿回去罢!”
  这一段描写,实在是我们做父亲的人应该震惊戒惧佩服的;决不能昧了良心,说儿子理应受罪。这种事情,中国也很多,只要在医院做事,便能时时看见先天梅毒性病儿的惨状;而且傲然的送来的,又大抵是他的父母。但可怕的遗传,并不只是梅毒;另外许多精神上体质上的缺点,也可以传之子孙,而且久而久之,连社会都蒙着影响。我们且不高谈人群,单为子女说,便可以说凡是不爱己的人,实在欠缺做父亲的资格。就令硬做了父亲,也不过如古代的草寇称王一般,万万算不了正统。将来学问发达,社会改造时,他们侥幸留下的苗裔,恐怕总不免要受善种学(Eugenics)者的处置。
  倘若现在父母并没有将什么精神上体质上的缺点交给子女,又不遇意外的事,子女便当然健康,总算已经达到了继续生命的目的。但父母的责任还没有完,因为生命虽然继续了,却是停顿不得,所以还须教这新生命去发展。凡动物较高等的,对于幼雏,除了养育保护以外,往往还教他们生存上必需的本领。例如飞禽便教飞翔,鸷兽便教搏击。人类更高几等,便也有愿意子孙更进一层的天性。这也是爱,上文所说的是对于现在,这是对于将来。只要思想未遭锢蔽的人,谁也喜欢子女比自己更强,更健康,更聪明高尚,——更幸福;就是超越了自己,超越了过去。超越便须改变,所以子孙对于祖先的事,应该改变,“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当然是曲说,是退婴的病根。假使古代的单细胞动物,也遵着这教训,那便永远不敢分裂繁复,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类了。
  幸而这一类教训,虽然害过许多人,却还未能完全扫尽了一切人的天性。没有读过“圣贤书”的人,还能将这天性在名教的斧钺底下,时时流露,时时萌蘖;这便是中国人虽然雕落萎缩,却未灭绝的原因。
  所以觉醒的人,此后应将这天性的爱,更加扩张,更加醇化;用无我的爱,自己牺牲于后起新人。开宗第一,便是理解。往昔的欧人对于孩子的误解,是以为成人的预备;中国人的误解,是以为缩小的成人。直到近来,经过许多学者的研究,才知道孩子的世界,与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蛮做,便大碍于孩子的发达。所以一切设施,都应该以孩子为本位,日本近来,觉悟的也很不少;对于儿童的设施,研究儿童的事业,都非常兴盛了。第二,便是指导。时势既有改变,生活也必须进化;所以后起的人物,一定尤异于前,决不能用同一模型,无理嵌定。长者须是指导者协商者,却不该是命令者。不但不该责幼者供奉自己;而且还须用全副精神,专为他们自己,养成他们有耐劳作的体力,纯洁高尚的道德,广博自由能容纳新潮流的精神,也就是能在世界新潮流中游泳,不被淹没的力量。第三,便是解放。子女是即我非我的人,但既已分立,也便是人类中的人。因为即我,所以更应该尽教育的义务,交给他们自立的能力;因为非我,所以也应同时解放,全部为他们自己所有,成一个独立的人。
  这样,便是父母对于子女,应该健全的产生,尽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
  但有人会怕,仿佛父母从此以后,一无所有,无聊之极了。这种空虚的恐怖和无聊的感想,也即从谬误的旧思想发生;倘明白了生物学的真理,自然便会消灭。但要做解放子女的父母,也应预备一种能力。便是自己虽然已经带着过去的色采,却不失独立的本领和精神,有广博的趣味,高尚的娱乐。要幸福么?连你的将来的生命都幸福了。要“返老还童”,要“老复丁”么?子女便是“复丁”,都已独立而且更好了。这才是完了长者的任务,得了人生的慰安。倘若思想本领,样样照旧,专以“勃(奚谷)”为业,行辈自豪,那便自然免不了空虚无聊的苦痛。
  或者又怕,解放之后,父子间要疏隔了。欧美的家庭,专制不及中国,早已大家知道;往者虽有人比之禽兽,现在却连“卫道”的圣徒,也曾替他们辩护,说并无“逆子叛弟”了。因此可知:惟其解放,所以相亲;惟其没有“拘挛”子弟的父兄,所以也没有反抗“拘挛”的“逆子叛弟”。若威逼利诱,便无论如何,决不能有“万年有道之长”。例便如我中国,汉有举孝,唐有孝悌力田科,清末也还有孝廉方正,都能换到官做。父恩谕之于先,皇恩施之于后,然而割股的人物,究属寥寥。足可证明中国的旧学说旧手段,实在从古以来,并无良效,无非使坏人增长些虚伪,好人无端的多受些人我都无利益的苦痛罢了。
  独有“爱”是真的。路粹引孔融说,“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瓶中,出则离矣。”(汉末的孔府上,很出过几个有特色的奇人,不象现在这般冷落,这话也许确是北海先生所说;只是攻击他的偏是路粹和曹操,教人发笑罢了。)虽然也是一种对于旧说的打击,但实于事理不合。因为父母生了子女,同时又有天性的爱,这爱又很深广很长久,不会即离。现在世界没有大同,相爱还有差等,子女对于父母,也便最爱,最关切,不会即离。所以疏隔一层,不劳多虑。至于一种例外的人,或者非爱所能钩连。但若爱力尚且不能钩连,那便任凭什么“恩威,名分,天经,地义”之类,更是钩连不住。
  或者又怕,解放之后,长者要吃苦了。这事可分两层:第一,中国的社会,虽说“道德好”,实际却太缺乏相爱相助的心思。便是“孝”“烈”这类道德,也都是旁人毫不负责,一味收拾幼者弱者的方法。在这样社会中,不独老者难于生活,即解放的幼者,也难于生活。第二,中国的男女,大抵未老先衰,甚至不到二十岁,早已老态可掬,待到真实衰老,便更须别人扶持。所以我说,解放子女的父母,应该先有一番预备;而对于如此社会,尤应该改造,使他能适于合理的生活。许多人预备着,改造着,久而久之,自然可望实现了。单就别国的往时而言,斯宾塞未曾结婚,不闻他(亻宅)傺无聊;瓦特早没有了子女,也居然“寿终正寝”,何况在将来,更何况有儿女的人呢?
  或者又怕,解放之后,子女要吃苦了。这事也有两层,全如上文所说,不过一是因为老而无能,一是因为少不更事罢了。因此觉醒的人,愈觉有改造社会的任务。中国相传的成法,谬误很多:一种是锢闭,以为可以与社会隔离,不受影响。一种是教给他恶本领,以为如此才能在社会中生活。用这类方法的长者,虽然也含有继续生命的好意,但比照事理,却决定谬误。此外还有一种,是传授些周旋方法,教他们顺应社会。这与数年前讲“实用主义”的人,因为市上有假洋钱,便要在学校里遍教学生看洋钱的法子之类,同一错误。社会虽然不能不偶然顺应,但决不是正当办法。因为社会不良,恶现象便很多,势不能一一顺应;倘都顺应了,又违反了合理的生活,倒走了进化的路。所以根本方法,只有改良社会。
  就实际上说,中国旧理想的家族关系父子关系之类,其实早已崩溃。这也非“于今为烈”,正是“在昔已然”。历来都竭力表彰“五世同堂”,便足见实际上同居的为难;拚命的劝孝,也足见事实上孝子的缺少。而其原因,便全在一意提倡虚伪道德,蔑视了真的人情。我们试一翻大族的家谱,便知道始迁祖宗,大抵是单身迁居,成家立为;一到聚族而居,家谱出版,却已在零落的中涂了。况在将来,迷信破了,便没有哭竹,卧冰;医学发达了,也不必尝秽,割股。又因为经济关系,结婚不得不迟,生育因此也迟,或者子女才能自存,父母已经衰老,不及依赖他们供养,事实上也就是父母反尽了义务。世界潮流逼拶着,这样做的可以生存,不然的便都衰落;无非觉醒者多,加些人力,便危机可望较少就是了。
  但既如上言,中国家庭,实际久已崩溃,并不如“圣人之徒”纸上的空谈,则何以至今依然如故,一无进步呢?这事很容易解答。第一,崩溃者自崩溃,纠缠者自纠缠,设立者又自设立;毫无戒心,也不想到改革,所以如故。第二,以前的家庭中间,本来常有勃(奚谷),到了新名词流行之后,便都改称“革命”,然而其实也仍是讨嫖钱至于相骂,要赌本至于相打之类,与觉醒者的改革,截然两途。这一类自称“革命”的勃(奚谷)子弟,纯属旧式,待到自己有了子女,也决不解放;或者毫不管理,或者反要寻出“孝经”,勒令诵读,想他们“学于古训”,都做牺牲。这只能全归旧道德旧习惯旧方法负责,生物学的真理决不能妄任其咎。
  既如上言,生物为要进化,应该继续生命,那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三妻四妾,也极合理了。这事也很容易解答。人类因为无后,绝了将来的生命,虽然不幸,但若用不正当的方法手段,苟延生命而害及人群,便该比一人无后,尤其“不孝”。因为现在的社会,一夫一妻制最为合理,而多妻主义,实能使人群堕落。堕落近于退化,与继续生命的目的,恰恰完全相反。无后只是灭绝了自己,退化状态的有后,便会毁到他人。人类总有些为他人牺牲自己的精神,而况生物自发生以来,交互关联,一人的血统,大抵总与他人有多少关系,不会完全灭绝。所以生物学的真理,决非多妻主义的护符。
  总而言之,觉醒的父母,完全应该是义务的,利他的,牺牲的,很不易做;而在中国尤不易做。中国觉醒的人,为想随顺长者解放幼者,便须一面清结旧帐,一面开辟新路。就是开首所说的“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这是一件极伟大的要紧的事,也是一件极困苦艰难的事。
  但世间又有一类长者,不但不肯解放子女,并且不准子女解放他们自己的子女;就是并要孙子曾孙都做无谓的牺牲。这也是一个问题;而我是愿意平和的人,所以对于这问题,现在不能解答。
芸芸众生 - 11/27/2010 3:45:33 PM
鲁迅先生既注重释放孩子的天性。这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们怎样做父亲》、《风筝》中都有体现,对现代教育来说也是一种反思。
﹎涟蒻 - 11/28/2010 10:02:06 AM
我认为《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大致还是怀念过往的美好与现实的残酷形成反差
支持高旭东的自传说法,与批判式杂文不同的是,鲁迅的视角在大多数的文章里都停留在儿童时代,除了《二十四孝图中》略带讽刺之外,其余的都注重儿童的心理和纯真状态。
昕源_ONLY - 11/28/2010 8:13:06 PM
同意楼上第一句话
鲁迅的文章应该还是以批判为主的吧,他是以儿童的视角批判当时社会的黑暗。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也是用文中美好的童年时代的回忆唤起人们更大的、对当时社会的不满吧……
鲁乐迪兰 - 11/28/2010 8:53:41 PM
《朝花夕拾》小引
•鲁迅•
  我常想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然而委实不容易。目前是这么离奇,心里是这么芜杂。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中国的做文章有轨范,世事也仍然是螺旋。前几天我离开中山大学的时候,便想起四个月以前的离开厦门大学;听到飞机在头上鸣叫,竟记得了一年前在北京城上日日旋绕的飞机。我那时还做了一篇短文,叫做《一觉》。现在是,连这“一觉”也没有了。
  广州的天气热得真早,夕阳从西窗射入,逼得人只能勉强穿一件单衣。书桌上的一盆“水横枝”,是我先前没有见过的:就是一段树,只要浸在水中,枝叶便青葱得可爱。看看绿叶,编编旧稿,总算也在做一点事。做着这等事,真是虽生之日,犹死之年,很可以驱除炎热的。
  前天,已将《野草》编定了;这回便轮到陆续载在《莽原》上的《旧事重提》,我还替他改了一个名称:《朝花夕拾》。带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够。便是现在心目中的离奇和芜杂,我也还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转成离奇和芜杂的文章。或者,他日仰看流云时,会在我的眼前一闪烁罢。
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这十篇就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与实际容或有些不同,然而我现在只记得是这样。文体大概很杂乱,因为是或作或辍,经了九个月之多。环境也不一:前两篇写于北京寓所的东壁下;中三篇是流离中所作,地方是医院和木匠房;后五篇却在厦门大学的图书馆的楼上,已经是被学者们挤出集团之后了。

                  一九二七年五月一日,鲁迅于广州白云楼记。
 1 
查看完整版本: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相关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