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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yangguan - 3/24/2011 9:46:02 PM
3月19日、20日,画家陈丹青分别在上海图书馆和浙江大学举办专题演讲,主题还是跟“鲁迅”有关。陈丹青谈鲁迅的杂文集《笑谈大先生》不久前刚刚出版,所以这次的两场演讲给听众带来了关于鲁迅新的话题和标签。

    从来有一种风凉话,说:“鲁迅就知道骂人,没给国家民族提出建设性意见。”倒有另一位失败到毫无利用价值的历史人物——他在四十年代论及五四文学,曾经说:“鲁迅一生的功绩在他的否定,而不在他的肯定。”鲁迅的真价值,“在于他是叛徒,而不是其他。”

    什么叫做“否定”?什么叫做“叛徒”?在我们的时代,这两个词语就是严重的否定:今天绝大部分书生,顶顶忌讳说出否定的话语,顶顶害怕当个社会的叛徒。鲁迅神话给几代人的庞大错觉:他绝对正确,他是“肯定”的化身。史铁生有篇早期小说,写一群破胡同里的生产组工人闲谈鲁迅,完全把鲁迅看成中央首长,近乎超人。工人们是对的,那位在新中国老百姓心目中的中央首长,就是鲁迅。

    我惟愿将“叛徒”改成“异端”,因为叛徒一词被意识形态用坏了,民国初年,“叛徒”意指“异端”,很流行,鲁迅就有一条短语,说是中国有几种人十分稀少,其一,就是“抚哭叛徒的吊客”。此话有深意。谁是中国文化的叛徒呢?可以开一份名单。谁是吊客呢?难说。
fanyangguan - 3/24/2011 9:46:31 PM
鲁迅从未跻身于成功的集团,用现在的话说,他远离权力。早年他是北洋政府教育部官员,结果辞职;以他位居第一的文学资望,大可稳做名教授,可是辗转几所大学,一律以辞职告终;他与英美派向来隔膜,但也不是留日派的铁杆;他是五四新文化的健将,但和各派主事者若即若离;在旧党新派、左右两翼、朝野两端,他都有朋友,都竖论敌;晚年一度加入左联,随即决裂;上海十年是鲁迅声誉的顶峰,他的葬礼齐集了当时各路派别,可是他周围背后的现实势力,只他自己一个人,加上他的笔名。

    近年有论者说,鲁迅没有主义、信仰,疏于现代国家的知识架构,不及英美派如胡适傅斯年等拥有整套民主自由等等现代理念。我同情这种说法,我也同意,鲁迅在好几次政治事件中,不及他的论敌看得清醒。但我从未在鲁迅那里期待英美式的宪政常识,鲁迅之为鲁迅,不在这一路。在民国的众声喧哗中,他不肯附和各种政治正确,总是成功地给大家一瓢冷水,一个扫兴,几句煞风景的话:因为他给出的不是政见,而是洞察。

    关于鲁迅的怀疑主义、悲观主义、虚无主义等等解读,各有道理,都是对鲁迅神话的有效解构,但在鲁迅那里,仍不免一纸标签,或如鲁迅的比喻,成了一块“匾”。他尖锐的怀疑,出于大爱大憎;他浓黑的悲观的另一极,是游戏的天性;他时常自称虚无,却委身实实在在的工作,嘲笑各种超然出世的高谈……我们很难在一个不变的立场上观察鲁迅。他的难缠,他的醒豁,是在复杂并公开展示自己的冲突与矛盾,注意,不是见解的前后矛盾,而是精彩往来于事物的各个面向、各种可能。在其他地区,譬如中国港台、日本、韩国、欧洲的鲁迅读者中,我隐约感知一位陌生的鲁迅——这位鲁迅没那么严重,绝不盖过所有名字,但他是一个可敬的麻烦,一直会在那里。阅读他爱他的人,相当有限,相当边缘:早先台湾的鲁迅读者,绝对少数,这就有点对了;另有位小国的鲁迅读者说:“他是所有反抗者的朋友”,这就更对了。这些国家的鲁迅读者很难改变社会,更改变不了国家,但他们可能被鲁迅改变,变成小小的叛徒,至少,是敢于孤立的人。
fanyangguan - 3/24/2011 9:47:04 PM
鲁迅自己说,他是夜行的鸟,发出恶声:这是文学的修辞,也是大实话。在一个相对正常的国家,在相对完整而丰实的文明和历史中,鲁迅那样的恶鸟,不该被膜拜,不该被恐惧,而是被尊敬,同时,被冷落。在人文思想领域,当然,这样的人享有无可替代的声名,被视为民族的传奇和荣耀,但一定不是唯一的形象,而是在至少三五个名字构成的不同维度间,闪烁稳定的光亮,有如烛照。虽然这位人物及其著作被几代人持续研究,但他可能从未被真的理解,从未停止被理解。可以确定的是:主流社会、主流价值,不会爱他、接受他。绝大部分人仅仅听说他的名字,不会读他,他属于一小撮人,但一个国家,一种文明,有没有这么一小撮人,这个国家会很不一样。  (早报记者石剑峰记录整理,未经演讲者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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