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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ichenLiang - 1/28/2016 9:29:49 AM
文学世界里有不少“忧郁”文人,他们的作品,大多因为反复咀嚼现实素材而深入、凝重,最富有那个时代的气息。万物总是顺应季节,不断循环着衰荣起落;历史也有四季,“升世”为春,“盛世”为夏,“衰世”为秋,“末世”为冬,而历史上文人们的苦闷之音,也总是带着这四季的跫音。

百废待兴的春天,“忧郁”是一股成长的躁动,为的是寻找破土的出口与前进的方向,因此它常带着蓬勃的朝气、奋发的激情,于是春天时代里的“忧郁”文人,一部分是因为个人或时代的“青春期苦闷”(adolescent sorrows),比如前汉《七发》里写了一位病于声色犬马的太子,后来一位高人治好了他,治疗的药方仅仅是高人的一席话,向他生动地描绘了山川、菏泽、田猎、先圣哲言的壮美。另一部分“少年愁”,用愤世嫉俗的笔墨,指点当下、探索未来,比如清末民初犀利的鲁迅,深沉的艾青,压抑的《雷雨》。这些“忧”,无不是社会变迁前的阵阵春雷,呼唤着改变、昭示着希望,等待“沉默中的爆发”。

而万物荣亨的夏天,“忧郁”则往往是因为个人被困在逼仄的小圈子里,不能融入时代的洪流。初夏的悲音,更多能听到盛世余人的天真,盛唐之人深谙此味,例如李白牢骚说“抽刀断水水更流”,孟浩然抱怨说“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但只要给一个舞台,他们仍然能奏响“我辈岂是蓬蒿人”的狂音和乐音。还有一类盛夏、夏末的“忧郁”,往往展现自怜的情态,被人们视作闲病、富贵病、闺阁病,前清宰相之子纳兰容若的词,就是最好的印证;但这忧郁看似“为赋新词强说愁”,其实是因看不到希望而百无聊赖,因为盛夏之后就只有衰微了,像金屋里的怨妇一样,芳华流逝无人赏,又没事做、无所期待,所以深处富贵之极,也只能感受盛夏的沉闷和接秋的孤寂了;所以历史上纳兰容若、深闺怨妇这类“闺阁忧郁症”患者往往下场很可怜,不到秋天,就猝逝于冰火两重天:物质优越如酷暑,精神却空虚、凉透。

草木摇落的秋天,视线落处,不见希望,没力气和理由“在沉默中爆发”,便只能坐等“在沉默中灭亡”。这种滋味,化为文字,就是一个“凉”字,“四海皆秋气,一室难为春”。宋人坐守着朝不保夕的半壁江山,是最懂“凉”味的了,所以他们写了那么多期期艾艾的长短句,辛弃疾的“天涯芳草无归路”、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还有“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实在比冰还凉三分。但有的文人心还没彻底凉透,倔强之中藏着几分春夏的生气,于是就有了滑稽、颓废、反叛、怪诞的名士,比如被憋屈在看不到希望的魏晋时代,嵇康学富五车,居然只沉迷于打铁。有的文人明明外面秋声四起了,仍固守内心的春天,这类文人的文字大多很铿然、悲壮,像淬火的沸铁,比如宋朝灭亡前,文天祥豪言“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到了穷途末路的冬天,这一点点反抗的声音也被冻僵了,除了钻入玄学、道学的洞穴之外,文人们大多只是无语凝噎、嚎啕大哭(比如宋朝灭亡以后有人专门写了一篇《登西台恸哭记》,描述自己怎么哭),要不就只能孱弱地发出一点点哀音,类似于“留得枯荷听雨声”、“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秋声本凄凉却“无叶着秋声”。而这飘荡在废墟之上的一缕哀思之音,当其唤起昔日的繁盛时,便有了《红楼梦》末尾“白茫茫一片”那样揉碎人心的悲剧美。

现在的中国今天处在哪个季节呢?那得看读者自己能从当代文学中读出激愤躁动、苦闷自怜,还是绝望颓废、哀思冷漠。

现在的发达国家处在哪个季节呢?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反正,我只能从西方媒体对中国的刻薄刁难中,听到秋蝉的聒噪;从日本的“吐槽”文化、欧美的后现代主义荒诞,看到“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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