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古典神话》读书笔记（未完待续）
顾颖群
2021年9月

最近在研究中西文化的不同，因为我日常授课中大量涉及中国文化的内容，但是讲到一定深度就会发现，如果不去进行文化间的比较，对孩子们来说分析是无力的，结论是苍白的。特别是当我们希望孩子们了解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时，他们又该如何理解中国在近代的落后挨打呢？文化认同感和民族自豪感不应建立在盲目自大、固步自封之上，事实上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他们自己也不会接受的。本来我是以历史为主要线索在进行阅读和研究，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本书的阅读恰好给我提供了另一条重要线索——从神话故事了解古代人类的世界观，窥探中西方文明自诞生之初的分歧。

希腊神话大约产生于公元前8世纪，它是在古希腊原住民长期口头相传并借鉴了流传到希腊和其它各国的神话的基础上形成的。虽然说现在我们看到的希腊神话多少受到了当时社会生活的影响，但从根本上说，应该还是比较集中地反映了古希腊文明的特色。这是令我很感兴趣的地方。

古希腊文明可追溯至公元前2850年至公元前1150年的米诺斯文明（后期也称迈锡尼文明），这一历史时期正对应了中国的夏商时期，也是欧亚大陆不同地区的人类初步形成各自特色文明的时期，通常称为古代文明时期。除了中东以外，欧亚大陆的每个古代文明随后都被来自欧亚大草原的蛮族所毁灭，中国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商朝文明被来自西部的周朝所灭亡，古希腊文明则被多利安人所毁灭。古希腊文明的文化内涵和生活方式从此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但是希腊神话却流传了下来，并且其精神始终影响着地中海地区。

虽然古中国文明并未因周朝的入侵而彻底决裂，但可惜的是，中国古典神话由于诸多原因，没有像希腊古典神话这样得以系统、完整地保留下来。所以，以希腊神话为参照物，来看中国神话中透露的信息，和直接研究中国神话相比，也是一件相对容易做的事。

第一卷 天地变幻与种种传说
1~7 从普罗米修斯到卡德摩斯
这一段从普罗米修斯造人开始，讲述到宙斯夺取权力及宙斯的下一代如何诞生。故事线索比较清晰，但由于简化的需要，很多前因后果没有交代清楚，叙事跳跃性强。
根据书中的叙述，粗略猜测古希腊人的世界观大致如下：

• 对神和人的看法
  

希腊古典神话观点：
神掌管天空，人掌管大地，人实际上是地上的神，人间的领袖很多都是神和凡间女子所生。（普罗米修斯造人）
神和人也一样，也有很多天性上的弱点，如嫉妒（维纳斯嫉妒普罗米修斯）、报复（宙斯惩罚普罗米修斯）、狂妄（法厄同）等。
世界的和谐理想是人敬重神，神保护人。
但实际上，神与人始终处于斗争和较量之中，普罗米修斯作为人间的代表以不屈不挠的意志反抗着上天的惩罚。（宙斯与普罗米修斯）
中国古典神话对比：
和希腊古典神话的血腥、残暴不同，翻开中国上古神话，一个圣贤的世界扑面而来。在中国神话体系中，神格和人格是不同的，“不食人间烟火，没有凡人情欲”是大神们的重要特征。而且中国神话中的很多神是由人或者人间的生物，通过千辛万苦、克服人性的弱点修炼而来。神的主要功能是庇佑人类，因此也不存在人与神的争斗。
因此，从这一点上看，古中国文明对于神的崇敬程度比古希腊文明要高，而且中国文化至今仍强调“天命”“天道”的绝对性和正义性。

• 对人性的态度和性别歧视
  

希腊古典神话观点：
生命是有善恶两面的，人与动物的不同之处在于人有智慧。（普罗米修斯与雅典娜造人）
具备爱与美的女子充满魅力，但这魅力也是祸害的根源。（潘多拉）
一夫一妻，男性有天然不忠于配偶的倾向，女性是相对懦弱和服从于男性的，但妻子在婚姻中也有相当的话语权。（宙斯、赫拉与宙斯喜欢的女人们）
中国古典神话对比：
在希腊神话中，对神的褒贬标准多以智慧、力量为准则，而中国则多以道德为准绳，中国神话中的神通常恪尽职守、勇于献身。所以在中国，王道早已战胜了霸道，但是西方社会至今仍然崇尚霸道。
潘多拉的故事不令让人想起中国人说的“红颜祸水”，在一定程度上都反映了古代文明对女性的歧视，因为罪恶的根源在于人性的弱点，而不是其受害者之一的女性。但是，潘多拉的故事是否又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古希腊人对于灾难和罪恶的态度是归咎于他人而非自省？中国文化中，灾难是对于不道德的惩罚，罪恶也终将被正义打败，所以神和人最重要的就是修身养性、克服自身的弱点，自然就能避免灾难和罪恶。
从女性地位的角度看，中国上古神话并不关注婚姻关系，因为不论男神女神都是摆脱了凡人情欲的。在中国，造人的不是男性，而是女性（女娲），中国佛教中的观音菩萨也是女性，这也许反映了古代中国对于远古母系氏族的记忆与对女性孕育后代的尊敬。在世俗生活中，中国文明与其他文明一样，都有着非常严重的男女不平等。但克里特岛上的妇女们却并非婚姻、家庭的附属品，她们拥有财产，也可以像男人那样轻而易举的离婚，这是欧亚大陆诸古代文明中的伟大的例外，这种特殊性也反映在了希腊神话中赫拉与宙斯的关系上。

• 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对人性的批判
  

希腊古典神话观点：
火种是普罗米修斯从天空带回来的。
洪水是宙斯报复人类的结果，并且导致人类几乎灭绝，后来因为神的怜悯而得以终结。
旱灾是因为神（法厄同）的任性妄为。
中国古典神话对比：
和希腊神话另一鲜明的不同，就是中国神话中大神与凡人在大自然面前的艰苦奋斗的精神。希腊人的火种是普罗米修斯从天空带来的，这或许可以理解为古希腊人收集到了闪电在地面产生的火种。但中国人不，燧人氏钻木取火，能自己搞定的绝不依靠老天。
面对灾难，古希腊人除了责备潘多拉，还要责备大神们的坏心眼和不靠谱。中国神话从不责难上天，从夸父追日、精卫填海，到神农尝百草、后羿射日、大禹治水，包括愚公移山，人们一直忙着励精图治解决困难，他们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不做坏事，就一定能面对一切逆境。由此可见，中华民族确实是勤劳和善良的民族，这样的传统已有成千上万年，已经根植于文明的基因中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古希腊人似乎有一种天然的反抗和批判精神，他们不畏惧上天，无情地批判与揭露人性的种种弱点，用一种坦然的态度口口相传，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反省呢？

• 对上古时代的怀旧情怀
  

希腊古典神话观点：
法律和正义是远古时代的人建立的，不是神建立的，也不是后来的人建立的。（黄金的一代）
黄金时代之后，古代人类经过了不同的时代，始终处于彼此的矛盾和斗争中，直到克服了幼稚和好斗之后，人类才摆脱了灭亡的命运，得以去往极乐岛。然而，英雄一代的继任者铁的一代（象征当时的人类）则是彻底堕落、最为不幸的一代。
中国古典神话对比：
对上古时代的怀旧是大多数文明都拥有的，这在希腊神话中显露无疑，似乎既是对人人平等的旧石器时代的怀念，也是对现代生活的不满。但是在这一点上，中国文明却成了例外。中国神话所描述的上古时代至今的历程，是一部人类战胜自然、获得幸福的奋斗史，困难从古就有，也不会越来越多。

• 文明与文明的交流
  

短短七篇中，已经出现了多次埃及、亚细亚、腓尼基、欧罗巴，这显然是希腊文明与周边文明长期交流、融合的结果。
中华文明由于地理和人口的关系，相对于周边的文明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所以的文明的交流和融合上来说更加自我中心，九州、五服、蛮夷等文化认知都是这种自我中心的提现。这并非是中国人的自大，事实上几千年来周边文明被中华民族消化吸收最后烟消云散融为一体的历史，正是这种自我中心的基础。但是，在大航海时代之后，面对技术上的降维打击和大体量的文化冲撞，中华文明则有些转不过弯来。这是我们应当警惕和改进的。
而自古以来，古希腊文明与周边旗鼓相当的各种文明长期共存的经历，可能也是西方文明更加适应文明冲撞，能够迅速反应、及时改进的原因之一。

——TBC